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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荻 的專欄
他徹底規範自己實施三不策略──不抽煙、不喝酒、不涉足風月場所；對照諸多難免沾染燈紅酒綠企業家，他的廉潔自持成為異數，莫怪呼博得「資訊界的聖人」的雅號。
十九世紀韓國商人林尚沃，由貧無立錐之地到富可敵國的奮鬥故事，相信看過《商道》的人都受到了莫大的鼓舞。經商過程，雖屢遭迫害與打擊，他卻仍堅守敦厚的作風、正派經營。尤其可貴的是，臨終前，他將財富、土地回饋給社會國家，連一片雲彩也不眷戀。此等企業家，原本我以為是歷史故事裡才有；而現實生活中，不就是「無商不奸」？ 但認識到施陳秀蓮與施振榮的生命內涵後，才驚喜的發現，原來台灣的企業界也不乏林尚沃的精神。雖然時代不同、故事內容有異，但他們的人格特質，都是如此單純、良善且踏實。 於是，我開始相信，在這個價值體系紛亂的時代，無需爾虞我詐、處心積慮，也能在商場上獨佔鰲頭。也於是，我更相信良善的力量──如水一般，既柔軟又堅強。 菜堂千金 香舖苦命媳
一九二三年，陳秀蓮誕生於南投埔里鎮老字號的「天德堂」──一以傳統醫術療治民苦、以講經說法安頓人心，卻從不收「香油錢」的菜堂。打從一出娘胎，她便沐浴在人性的良辰美景裡，不知有惡。 成長過程中，陳秀蓮所接觸到的人事物總是一團和樂。平日，親友總在工忙之餘齊聚菜堂聽阿公講經，內容包涵忠孝節義、因果輪迴、生活智慧、養生之道…，每每巧妙解開某個纏擾的死結，或提振了某個憂戚的心靈。一到法會開辦，菜堂更湧入大批「志工」，人人不分彼此，一塊兒拔菜、洗菜、做菜。在那物資貧乏的年代，吃的不外是蕃薯簽、菜脯碎、山茼萵、過貓、豬母菜之類的，但因菜菜充滿「人情味」與「法味」，吃起來也就格外的滿足。 孩提時代的陳秀蓮備受寵愛，快樂上學、看戲、讓父親騎著「自轉車」載著到處遊耍…。她的一姊一弟早早就忙著培養一技之長──姊姊跟著阿公阿媽學抄經與醫術，弟弟跟著父親學拍照；只有她茫然不知興趣落在何方。但她深信前人的預言：「天生我才必有用。」深信自己將明白來到人間的最大意義是什麼。卻不曾料到，在明白之前，竟得先歷經種種苦難，一關一關跨越「佛祖的考試」。 人生試題，起始於嫁作鹿港大家族的長媳。那個年代，自由戀愛被視為離經叛道，秀蓮也默默任由阿公阿媽為她選擇夫婿。兩老幾番嚴格揀選，終於敲定聞名的「施美玉香舖」為親家；他們樂觀的以為，沒吃過苦的孫女，從此可以當上少奶奶。但這個盤算，卻是算錯了。 話說，由於早期交通極為不便，埔里到鹿港好似千里路遙；秀蓮這一嫁，等於與娘家斷了線。她半憂半喜踏入全然陌生的夫家，才不過三天光景，便意識到千 金 小姐的光環不再，她成為苦命媳婦了。 首先，繁重的廚務就幾乎磨蝕掉她大半的精力；應婆婆要求，她得以最省的成本餵飽一家十六口。但即便努力練成「以一湯匙油同時炒四道菜」及「以竹片和粗糠生火」的本領，仍被婆婆批評為浪費菜蔬、油水與柴火。忙完廚務、洗衣、灑掃後，還得快快到香舖學做香、包裝、貼標籤….。生活，「彷彿從天堂落入了地獄」。 常常「做到流汗還讓人嫌到流涎」，秀蓮三番兩次風塵僕僕奔回娘家。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親娘再怎麼不捨，也不允許她從婚姻中落跑。於是，她沒再逃，徒讓大家庭的重量漸漸壓製出性格中的堅韌與柔軟。 幸好，夫婿施起深的厚愛支撐了她。這個事親至孝、多才多藝、飽讀詩書的青年，不忙生意的時候，總會講古道今，娛樂抑鬱寡歡的妻子。他天生藏有一肚子的故事，關於社會現象、才子佳人、夫妻相處之道…。他告訴她：「做人最重要，房子不過是四片牆、一片瓦，沒有支柱，房子也不能遮天，做人就要像支柱，頂住天頂住地。」 是丈夫的深情與明理，讓秀蓮甘願忍受婆婆的操練與挑剔。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她為施家生下長孫，取名振榮──「振興施家榮耀」之意。孩子為生活注入一股快樂的泉源；她發現自己竟不那麼受婆婆的情緒暴力所左右了。心靈，被丈夫與孩子填充的飽滿飽滿！ 可嘆幸福如曇花一現。一九四六年，由於長年為事業奔波積勞，施起深的健康開始急速走下坡，即使天天施打昂貴的盤尼西林，病情依然不見起色。時不時就來的咳嗽、發高燒，無情撕扯著夫妻倆的心；他們幾度相擁痛泣，祈求上蒼再多給一些時間廝守。一九四八的農曆年，遊子紛紛回鄉慶團圓之際，施起深卻永遠離開了人間。 從那一刻起，秀蓮的內在成熟而獨立了，且學會和親族鄰里間維持友善單純的關係。又五年，她的公公過世，宗親們決議分產。為了不起爭端與閒話，她蓋章同意將產權全數歸在兒子名下，然後另立門戶，與香舖事業「永遠拆離關係」。就這樣，她變賣所有的皮鞋和布匹，在鎮上開了間小雜貨舖，從此與孤子相依為命。 清淡而踏實的日子
曾幾何時，為了配合婆家的飲食習慣，自幼吃素的陳秀蓮逼著自己殺雞宰鴨；可以想像，歷時七年零七天的婚姻生活，她的精神是如何的為此飽受折磨？每一回的下刀，其實都像是往心窩裡剮啊。所幸婆家並沒有強制她開葷，在一干異樣眼光與數落聲中，她仍保有吃素的權利。然而，丈夫過世之後，吃素竟被羅織罪名︰「吃什麼素？吃到妳頭家都死了，還在吃素！」陳秀蓮在她的口述傳紀《鹿港阿媽與施振榮》中，曾提及自己「無論如何不能放棄吃素的原因」： 母親懷我時，有一回不小心從蓮霧樹上跌落，雖未流產，但我出生之初不停病痛，母親便到廟中發願，以我終生吃素來保平安·發願之後，鐘鼓齊鳴，這意味著如果我不能信守此願，母親將代我承擔這個罪過·。母親這樣疼我，而我婚後連一天為人子女的責任都無法盡到，已經夠不孝了，怎麼還能讓母親為我受過？ 是對親恩的感懷與疼惜，讓她情願在素食這條道路上踽踽獨行。其實，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離開充滿對丈夫回憶的大家庭，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她可以自在的吃了，也可以讓「胎裡素」出身的孩子跟著早齋，而不被好事者撻伐。 重新做回自己的陳秀蓮，彷彿也對生財之道開了竅，她不曾受過商業訓練，卻懂得有效率的多角經營。雜貨舖除了一般什貨，也賣香枝、鴨蛋、文具、獎券、檳榔…只要是能穩穩進帳的貨品，都批來賣。買賣的空檔，她還幫人織毛衣以賺取工錢；如此含辛茹苦，除了圖一口飯飽，更是為了栽培孩子。施振榮不忍母親獨累，常常搶著賣鴨蛋或偷偷織毛衣；聰明的他很快就察覺，鴨蛋的利潤薄、週轉快，文具的利潤豐卻不易銷售。鴨蛋「薄利多銷」的模式，成為他日後企業經營中致勝的一環。 雖年幼喪父，但施振榮不因此在精神或物質上欠缺；相反的，亦慈亦嚴的母親給了無微不至的關愛。他從不缺零用錢，在同儕之間，算是小富一個。他還把幫母親做買賣的經驗運用到「抽糖仔」這門小生意上，如此手中的零用錢越滾越多。 然而，他的心開始騷動起來。平時，幾個玩伴偶爾會以玩具作為賭博的籌碼，有了餘錢，施振榮竟也跟著賭起錢了；這樣的活動不知秘密進行了多少回，直到目睹同學失風被逮、母親傷心的面容，他才大徹大悟──自己，是母親生活的原動力啊。他決心遵守與母親的約定──賺錢，是母親的事，他只管認真讀書，許自己一個穩當的未來。 一九六五年，陳秀蓮的姊姊見她累壞身體、成了藥罐子，便三番兩次到埔里的「地母廟」為她祈福，並懇請「地母」賜籤。籤文指示陳秀蓮為一些孤魂野鬼舉辦超度法會，並恭誦〈往生咒〉。奧妙的是，她的健康大幅改善，連小毛病小感冒也不容易上身了。從此，陳秀蓮與「地母」深深結緣。但她並非盲目的依賴神蹟，而是真誠的去實踐《地母經》所給予的啟示。 地母，指的是宇宙尚未形成之前的混沌狀態，又名為「鴻蒙老祖」、「混沌老祖」、「無極至尊」或「無極老母」。《地母經》共一百八十二句，句句苦口婆心的勸人改過遷善、培養道德、孝順父母、遵守倫常；內容乍看淺顯，卻足為立身處事的典範。陳秀蓮從小就在佛法薰陶中成長，親近「地母」信仰後，更能細微掌握善惡的來去，進而「從善如流」或「遠離惡因」。她也將心得運用在身教上；因此，即使施振榮沒跟著持誦《地母經》，也在透過母親的行誼熟悉《地母經》的內涵了。 施振榮在中學時期因科學創意而獲得「愛迪生獎」，進入交大電子工程系及研究所後，又接觸到「電晶體」和「半導體」等新知識、結識一群資訊界的先行者。他不斷受到西方科技與思想的衝擊，出國深造的機會也在眼前大開；但他卻放不下母親，選擇留在台灣就業創業。一九七一年教師節，他如願娶回初戀情人（也是唯一愛戀）葉紫華，隨即投入職場，開啟一頁台灣資訊界奇蹟！ 與人為善的科技CEO
拿到碩士學位後，施振榮進入環宇電子公司，先後研發出「電子數字鐘」、「頻率計數器」、以及使台灣享有「電算器王國」美譽的「掌上型電算器」。隨後在友人力邀下，轉任榮泰電子公司設計工程師；但幾年後，因大股東將資金挪用給家族企業應急，導致公司周轉不靈而倒閉。 一九七六年，施振榮與幾名友人集資一百萬元創立宏碁電腦公司。有了前車之鑑，在創業初定下兩大原則：「絕對不做任何違法的事」及「絕對不做超過自己能力所能負擔的投資」。他與工程師分享技術開發成果與營業利潤，也鼓勵所有員工拿現金入股。 此外，他倡導「人性本善」的企業文化，強調一定要以誠信對待員工。他曾說： 我相信人，就死心塌地相信人；因為我不相信人，日子不好過，把自己累死，就是無路可走。我相信人，可能遇人不淑，最多跟不相信人一樣失敗，但我還可以多一個機會可以成功，這樣想，很多事情就通了。 此種與人為善、充分尊重人的態度，讓公司上上下下靈活了起來。一九八一年，「小教授一號電腦學習機」成為台灣第一個外銷自有品牌；又五年，推出「三十二位元個人電腦」，更一掃台灣習於模仿的惡名，營業額蒸蒸日上。一九八八年，宏碁股票上市了。 隨著事業版圖的擴展，施振榮幾乎一刻也不得閒。日復一日，向他請益或談生意的客人川流不息。為免施振榮應對失當傷了和氣，陳秀蓮總不忘叮嚀他「生意場上，客人不分貴賤、不分種族、不分宗教，一律平等。」但又擔心他應接不暇傷了元氣，也提醒他在外面要「小心飲食，避兔應酬，省卻麻煩，遠離誘惑」。母親的話，施振榮都聽進去了。他徹底規範自己實施三不策略──不抽煙、不喝酒、不涉足風月場所；對照諸多難免沾染燈紅酒綠企業家，他的廉潔自持成為異數，莫怪呼博得「資訊界的聖人」的雅號。 不少商業評論家總愛將施振榮與蘋果電腦CEO賈伯斯放在一起。如果從「白手起家」與「創意鬼才」的面向看去，他們的確頗為相似。但若從人格特質看去，差別豈止十萬八千里？賈伯斯性格上的喜怒無常，害的員工連等電梯都是雙腿發抖著等。（見賈伯斯篇）可施振榮的宅心仁厚就又是另一樁不可思議了。比如說，他大力推行權力下放，一旦「接受放權者」犯錯造成損失，他總看作是「付出必要的代價」：「小孩子要碰熱水，燙過一次就不碰了。你不讓他碰，他總不能知道燙。」但若所犯的是道德上的缺失，如不守誠信之類的，他一定祭出懲戒，絕不縱容。此外，曾有女職員在懷孕後仍盡心為公司效勞，他便每天早、午定時出現在女職員辦公桌前，提：「懷孕肚子容易餓，快出去吃點東西！」 誰能不為CEO如此細微的關懷而感動？感動之餘，便是跟隨他的腳步，和平、奮鬥、愛宏碁！ 但宏碁的發展並非一帆風順，除了曾遭IBM控訴侵權而慘賠九百萬美元外；還歷經兩次大風大浪。頭一回在一九八七至一九九二年間；當時，宏碁好不容易才站上台灣電腦業的主流市場，宣佈以「ACER」為英文商標，卻誤信出身IBM的電腦管理專家判斷，而出了大差錯。該專家主張併購美國「康點電腦」及「高圖斯電腦」等企業，意在擴張事業版圖。誰知，卻造成「人事費用負擔過重」與「獲利能力下滑」。儘管施振榮大幅裁員，卻挽救不了生病的營運。他心力交瘁，一度昏倒在電梯內。所幸，在該名電腦管理專家引咎辭職後，他果斷提出「全球品牌，結合地緣」策略──讓全球各地與ACER合作的商人當大股東。此計一出，果然讓ACER起死回生，走出一條寬寬大大的活路，成為國際知名品牌。 第二次危機，發生於二○○○年。由於PC本業不賺錢、美國市場虧損、網路泡沫化，施振榮只得再度下猛藥，把將近四百家公司的「泛宏碁集團」分割成「宏碁」、「緯創」與「明基」三個集團。他的大動作令企業界為垂暮的「泛宏碁集團」捏把冷汗。但事實證明，施振榮又對了；四年下來，分割後的三個集團各自擁一片天，不僅總營收大幅成長，還創造出BENQ國際品牌。 在企業轉危為安的過程裡，施振榮其實面臨更悲痛的巨變──他親愛的母親於二○○二年九月辭世了。他從母親留下的積蓄中撥出兩百萬元，以「施陳秀蓮」的名義捐為救災之用。然後，將濃濃的思念潛放心底，讓母親的精神陪他走過困境。 打完漂亮的仗，施振榮於二○○四年十二月底宣佈退休了。他連交棒也令人跌破眼鏡──傳賢不傳子；甚至，早在退休的前十年，就囑咐兒女不能進入宏碁。施振榮，真的可以稱的上是「台灣美麗的傳奇」。 決心素素看
說要退休，其實哪有這麼簡單？滿腔理想騷弄著他、眾多後輩仰望著他，施振榮比未退休前更馬不停蹄了。他開創「智融集團」，以經驗傳承為己任；倡導以「品牌台灣」帶動經濟轉型。他很享受人生，但是，他對享受的定義是「做有意義的事，才是無上享受」。 但因患有心臟方面的毛病，二○○五年底，他再度因心跳過快而被醫生下令住院休養。此番的舊疾復發，讓他決心放慢生活步調，積極調養身體。原本就偏好清淡飲食的他，正式宣告加入「全素食者」的行列。 相信，鹿港阿嬤的在天之靈也會微笑看著孩子的最新決定。或許，早在數十年前，「地母」賜予施陳秀蓮的啟示，此時正契入了施振榮的生命風景── 在家菩薩智非常，鬧市藏中作道場。若得心中無罣礙，高山平地也西方。 靠自己、靠信仰的力量，施陳秀蓮與施振榮的人生都各自精彩。而陪伴他們走出一片天的哲學，也頗能做為後輩晚生的座右銘，那便是︰ 人生，就是一條領悟的路！
寒荻城邦小築：《 當代蔬食名人堂 》經商有道－─施陳秀蓮與施振榮 ※以上文章純屬作者見解，非本站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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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蔬食名人堂 》人生，超越而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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