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因各種錯誤原因而變得昂貴

如果我們假設雞蛋本就該是廉價的，就無法解決工廠化養殖和禽流感的雙重危機。

去年夏天，我開車到離我在威斯康辛州住的地方不遠處，看到堆積如山已死去的母雞。最近，母雞發源地的蛋雞場遭受禽流感感染，這意味著農場所有的280萬隻雞必須迅速被撲殺，而這個過程被業界委婉地稱為「雞群減少」（depopulation）。 當我在撲殺的幾個月後到達現場時，放眼望去只剩下堆積如山的骨頭，上面爬滿了蒼蠅和其他食腐動物，景象一眼望去沒有盡頭，彷如一座陰森的巨大墳墓。除了附近居民因為雞隻屍體被扔在自家後院而感到憤怒之外，這裡基本上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當你平時報導工廠化養殖農業的小眾主題時，突然看到你所關注的議題成為全國性新聞總令人震驚，就像過去幾個月禽流感的爆發一樣。光是去年以來，禽流感就導致美國5,800萬隻家禽死亡和撲殺，紀錄已創歷史新高，然而，大眾關注的焦點不是這些母雞的死亡，而是雞蛋的價格。

近期，美國雞蛋的平均價格上漲到每打4.25美元的歷史新高。讓記者們試圖尋找解釋：「雞蛋價格怎麼會這麼離譜？」一篇Vice的報導寫到。是禽流感造成蛋雞短缺嗎？或者，正如倡議團體「農場行動」（Farm Action）上個月向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the Federal Trade Commission）提出的爭論，主要是因為業者拱抬物價和官商勾結所造成的？

答案很可能是兩者皆是（加上通貨膨脹的因素，如更昂貴的雞飼料價）。釐清價格上漲的因素固然重要，但並不是我想討論的重點。人們反覆因蛋價上漲而感到憤怒，是因為我們理所當然地認為雞蛋的數量應該要充足且廉價，而這就是問題所在。這問題導致我們忽略雞蛋生產的巨大外部成本，也限制我們去找到解決禽流感等問題的可用解決方案。禽流感不僅導致數以千萬計的鳥類和哺乳動物死亡，對人類的嚴重威脅也日益上升。工業化農場是人畜共患疾病的溫床，也讓母雞飽受痛苦，只要這樣的養殖形式依舊存在，我們就不可能有便宜的雞蛋。

混亂的禽流感論述

現今，幾乎所有美國的肉製品和雞蛋都來自工廠化養殖，許多人也知道工廠化養殖方式相當殘酷，但卻不願將殘酷的現實與餐盤上的廉價食物畫上等號。消費者陷入這種認知失調並不奇怪，但在過去幾週，我仍然對許多國內和地方層級的記者對這種認知失調的反映而感到驚訝。例如，一位《大西洋》（The Atlantic）的作家寫道，買一打雞蛋必須花6美元，她因而為此感到「憤慨」。但是花錢支付動物的污辱和痛苦，究竟花多少錢才算太多？我們理所當然認為我們有著獲得廉價動物產品的固有權利，這種觀念反映出我們無法分辨畜牧產品是必需品還是奢侈品。然而， 在一個更公平的世界裡，雞蛋應該要更貴—但現在之所以昂貴卻是出於錯誤的原因。

許多蛋雞場會將數十萬甚至數百萬隻母雞飼養在同個地方，並將母雞限制在垂直堆疊的狹小籠子裡，連展開翅膀的空間都不足。而在過去一年，禽流感襲捲了這些蛋雞場。只要檢測到一個流感病例，該設施內的所有的母雞都必須被淘汰。儘管許多媒體委婉的稱這個過程為「安樂死」，但大規模屠殺鳥類的方式肯定不是人道的。我家附近的280萬隻母雞，就跟其他幾百萬隻母雞一樣，都死於通風關閉。事實上，這只是一個委婉的說法，確切來說雞隻是因熱中暑而死。這一切導致了蛋雞的短缺，也為雞蛋相關的產業提供了漲價的機會。

工廠化養殖內的數百萬隻家禽因禽流感而遭撲殺，美國媒體幾乎很少關注。相反地，全國性的討論焦點都集中在消費者福利上，而最近，媒體特別關注如何防止禽流感傳染給人類並演變成災難性的流行病。

短期內最現實的解方是為農場動物和人類接種疫苗。這是必須執行的，畢竟禽流感對鳥類和越來越多哺乳類來說是高度致命的。根據世界衛生組織，雖然人類確診病例罕見，但這種病毒株導致死亡率高達56%。但同時，我們也應該意識到接種疫苗這個解方所帶來的道德風險：如果我們只狹隘地專注於保護人類而不擾亂家禽業的正常經營，那麼我們就沒有動力去改革給動物帶來極大痛苦並加劇疾病傳播的集約化養殖系統。

在雞蛋價格的討論裡，我感受到一種希望免除美國人參與此不可原諒殘酷體系責任的傾向。農場行動組織（Farm Action）致聯邦貿易委員會（FTC）的信中指出，雞蛋價格在一年多的時間內上漲了三倍以上，無疑是「透過對大眾都需要的主食——雞蛋——課稅，從美國老百姓的口袋裡勒索了數十億美元。」雖然高度整合的畜牧業應該對不公平的商業行為負責，但我認為近年來進步派人士將所有焦點放在畜牧業勾結和市場操縱是錯誤的。人們重視消費者福祉，卻忽略了更為緊迫且在政治上更棘手的畜牧業問題：極度限制動物空間的圈養方式。如果我們先入為主的認為雞蛋是必需品，而不是偶爾享受的奢侈品，我們就無法認知，更別說解決工廠化養殖的問題。

如果雞蛋貴一點呢？

如果雞蛋按照真實的環境和動物福利成本來定價，肯定比現在更貴。最起碼，如參議員柯瑞・布克（Cory Booker）領導的一組聯邦立法者最近提議的那樣，我們應該停止最不道德的撲殺手法，並停止拿人民繳的稅來贊助此行業的大規模撲殺動物（你沒看錯，美國人的納稅錢正用來贊助動物撲殺）。

我們也應逐步淘汰工廠化養殖，將母雞從格子籠中解放。現今，大多數母雞都被關在格子籠，自然行為被剝奪。我們應禁止常規使用抗生素來預防禽流感，長年使用抗生素已導致病毒發展出抗藥性。我們應放慢屠宰線的魯莽速度，保護工作者的安全。我們應停止將鳥類排除在《人道屠宰法》（Humane Slaughter Act）之外，雖然該法條目前實施不佳，但至少在理論上規定應最大限度地減少動物在屠宰過程的痛苦。我們應將畜牧業納入《美國淨水法案》（Clean Water Act）等環境品質法的約束，要改變的有太多了。

但這些動物應得的待遇遠遠超出了我們當前政治經濟限制所能想像的。雞隻需要接觸草地、有充足的活動空間、建立社交關係、並撫養後代，但美國接近4億隻的母雞卻被迫產下超出身體負荷的雞蛋量。記者朵貝・丹諾维奇（Tove Danovich）在即將出版的新書Under the Henfluence中指出，原雞（red junglefowl）是相當於現代雞的野生品種，每年只生產10到15顆蛋。但是，現今的母雞卻被迫在一年內產出超過200顆雞蛋，導致牠們極度容易染上生殖疾病。

只要我們持續將動物視為商品，這些問題就不可能解決。但即使只把農場的環境改善到大眾能免強接受的情況下，也會影響雞蛋的價格至多數人減少購買的程度，而雞蛋的產量也會大幅減少。不過這是件好事，讓價格機制正常運作，商品價格才能真實的反映出生產成本。正如某位筆者這週在《衛報》（The Guardian）中所言：「想一下，如果一顆雞蛋就像松露一樣稀有而奢華，你會如何尊敬它？而你對生下雞蛋的動物又會有多不一樣的看法？」

進步派人士對提高動物性食品的價格有所保留，因為他們認為這象徵了退步。低收入戶將很大一部分的薪資花在食品上，而至少在禽流感之前，雞蛋是最便宜的高蛋白食品之一（儘管豆類等平價的植物來源也提供豐富的蛋白質和纖維）。大多數美國人只是想維持生計，而檢視自己選擇哪一種食物的責任不應全由他們承擔。雖然一個公正的國家必須保證人民能負擔得起營養的食物，但我們同時必需正視合理消費水平和食品價格。訂定食品價格時，須納入考量的包括道德、環境和公共衛生成本。儘管雞蛋的碳足跡沒有牛肉和乳製品等其他動物性食品那麼高，但排放量仍然比植物性蛋白質高很多，因此考慮到雞蛋對氣候的影響才能計算出最合理的價格。我們不需要大量的雞蛋也可以獲得豐富且平價的蛋白質來源。

我們離道德化養殖還有很多進步空間，但像禽流感這樣的危機可以揭示該行業的弊端，並推動政治聯盟尋找解方。我們的目標應該要明確：停止將數百萬隻鳥類關在危害公共健康的設施內，並在該系統崩潰時殘酷地大規模撲殺。現今廉價雞蛋的背後，是持續容忍這種狀況發生，並將其視為理所當然且讓大眾承擔責任的商業模式。

原文作者／Marina Bolotnikova ( VOX ‘Future Perfect’ 單元副主編，她曾為《衛報》、《Intercept》等全國性媒體報導工廠化農業。 )

翻譯／翟欣瑜　編審／許小葳

 

原文出處與來源
Eggs are expensive for all the wrong / VOX，2023.0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