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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荻 的專欄 打從還只是個五歲娃娃開始,「裕隆」這兩個字就刻印在心。他豈止是對「裕隆」用心用感情?他簡直是以整個的生命及靈魂來振興企業。如此大下賭注,只為活出一個完美。 凌晨時分的美國紐澤西州,少了車馬之喧,看起來是那麼的脫俗而靜謐。一輛垃圾車緩緩巡迴於特定社區,每走過,必不留垃圾痕跡。 嚴凱泰正賣力的投入清潔員工作。在美國,留學生工讀的機會並不多,而父親已下令斷絕金錢支援;即使日子再苦再淒涼,也只能靠自己活著。每一回的拾荒、每一次的清掃,都是記憶上的洗刷與重整。而記憶,總是拉回台灣…… 「哈哈,大家快看喔,『銅罐仔車』來囉!」 非常故意的,每當裕隆的車子一出現在路上,周遭的同學就尖聲嘲諷著。那只是無知少年的瞎鬧,但對裕隆之子嚴凱泰而言,類似的嚷嚷早已化為一波波的屈辱,在心頭千刀萬剮。他真氣惱父親為何要生產這種低品質的汽車,害他老抬不起頭來。 更慘的是,打從五歲起,他就被告知將是「銅罐仔車」的接班人。 他沒敢忘記自己的天命,但嚴厲的父親不懂得他,一味施以鐵的紀律、魔鬼教育。可憐少年嚴凱泰,為了培養骨氣,得在無數個暗夜裡獨自哭泣。於是,顧不得父親已患了腦神經萎縮症,十四歲時,他乞求母親放他去美國,好脫離「極端悲哀、極端虛榮與極端不平等」的環境。 沒想到,得到自由的代價,卻是另一場磨難。除了物質生活困頓之外,在種族歧視風氣瀰漫的校園裡,唯一黃臉孔的他更受盡欺侮──曾因打藍球表現不佳被隊友修理,也曾在大寒天的清晨被人從棉被裡挖起丟到凍結的池塘……。他幫全鎮倒垃圾、到肯德基農場挑糞,只為圖一口飯飽;自力更生他不覺得苦,倒是,他漸漸了解父母創業的艱辛。 「裕隆」怎麼會是個屈辱?它是家族的榮耀、台灣汽車工業的先驅啊!多麼痛的領悟!他思念台灣思念父母了,也發誓要「挽救裕隆汽車」;卻又著實懼怕父親的無情管教。矛盾,令這個「企業王子」清道員不寒而慄。他好茫然、好孤單。 在風雨飄搖中 屹立不搖
對著躺在冰庫的父親懺悔與承諾,「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悲慟,讓嚴凱泰轉瞬間肩膀寬了、背脊挺了。 他終於明白父親有多麼不平凡的膽識!早期的台灣汽車工業,受制於塑化原料、鈑金及零件等中下游產業的品質低落,幾乎不可能製造出完美的汽車。若非旺盛的愛國心,想證明「外國能,台灣也能」,父親何苦一頭鑽進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況且,父親的耕耘早在台灣開滿了希望的花朵──許多中下游的汽車零組件業者,在與裕隆合作的過程中羽翼漸豐。父親嚴慶齡,在台灣經濟發展史上早寫下認真而感人的一頁;而「裕隆」,也已被定位為「台灣的福特」啊! 那麼就讓危機重重的「裕隆」反敗為勝吧!嚴凱泰拭去了淚,即使二十四歲的臉龐猶掛著稚氣。他決定走向老態龍鍾的股東大會。 此一時期的「裕隆」只能以「風雨飄搖」來形容。因為關稅大幅降低、汽車大量開放進口,致使「裕隆」的市場遭到進口車鯨吞蠶食。此外,與「日產汽車」交惡、與「國產汽車」分家,也讓「裕隆」雪上加霜。 如今,新科「首席執行副總經理」站在「叔叔伯伯」們眼前了。 一百八十公分 的身高、出色的五官,不知曾讓多少女性的心頭小鹿亂撞?可這會兒,瞪著他的一堆老花眼,很明顯個個火冒三丈;他們壓根兒不相信這個空降來的、乳臭未乾的小子會有啥做為。嚴凱泰意識到自己就像童話故事裡的「鐵約翰」,日子將充滿「灰燼、貶抑與憂傷」。 一九九三年開始,「裕隆」連續虧損了三年。嚴凱泰在股東大會上信誓旦旦:「相信我,我會翻起來的!」但仍平息不了狂捲的風暴。資深股東怒罵連連:「敗家嚴!不好好經營公司,只知道天天跑去打籃球!」 砲聲隆隆中,嚴凱泰決定貫徹「廠辦合一」的改革方案。包括新店、台北、桃園地區的員工,全數得轉到苗栗三義上班。員工因此在半年內流失六百人──還帶走七億元的離職金和退休金。 「敗家嚴!只管打籃球吧!」叔叔伯伯們又吹鬍子又瞪眼。「你回來,實在看不出你對裕隆有何貢獻!」 不過,因堅持改革而付出的代價是值得的,接下來,新型車款「Cefiro」掀起熱賣風潮:不出三年便讓公司轉虧為盈,且獲利十四億元。從此,嚴凱泰更突破使用「自有品牌」的思維,大刀闊斧,「裕隆」改掛日產「Nissan」的牌子。 「什麼!豈止是敗家?簡直是賣國!」叔叔伯伯們又尖聲撻伐。 但事實證明,新的定位帶來新技術、新組織以及新通路,令老邁的企業枯木逢春。改名的「裕隆」並沒有從歷史上退位,它的精神,仍緊密維繫企業團隊的新生命。那年的年終尾牙,嚴凱泰發出勝利宣言:「種種努力證明,沒有扶不起的裕隆,我們會讓員工以穿裕隆的制服為榮!」這位時有「小錯」的少東,總算因為勇於嘗試的作風,而讓風雨飄搖的事業體系屹立不搖了。 母親與妻子 推手與左右手
但若非背後有母親與妻子這兩位鐵娘子恰如其分的支持著,嚴凱泰很難安然度過一路的風風雨雨。 嚴凱泰的母親吳舜文堪稱當代最有影響力的女企業家之一。她給人的印象,似乎總不脫冷靜、明快與公正無私;據說,如此的特質源自於一個小典故──當她誕生於一個酷寒之日時,由於不哭也不動,被接生婆判死刑且丟棄。幸而她的父親萬般不捨,硬是將她裹在懷裡「摀活」了,這個世間才留有這號人物。 或許是一出娘胎便體驗了「死裡逃生」,吳舜文的生命韌度從此高人一等。對她而言,似乎沒什麼是驚天動地的;因拼事業而吃盡苦頭、因孩子遠離而孤獨、因喪夫而忙亂…,這些常人總要熬了好多個年頭才可能放下的疼痛,她都 三兩 下就釋放了。 「只管往前看,不往後張望」是她面對人生的態度。 當她決定將裕隆集團交給嚴凱泰打理時,也同意放空自己的定見與經驗累積,成為默默的推手。甚至當嚴凱泰做出五十年來的重大變革,而被批「賣國」時,吳舜文也尊重了孩子。 相較於其他股東的人心惶惶,她的心有若一片寧湖。 她是虔誠基督徒,每當遭逢困局,都以「上帝會站在我們這邊嗎?」這樣的思維來做為進退依據。孩子的存在,不正也是上帝賜予的明確道路嗎?那就放心把希望全盤交付吧。吳舜文相信孩子,如同對基督的信任。 果然,短短不到十年時間,嚴凱泰就締造出裕隆企業接近新台幣三千億的營收。 而陳莉蓮的出現,讓當年甫回國即面臨暴風雨的嚴凱泰彷彿抓到了春天。他們情定藍球場,進而在一九九一年步入婚姻的殿堂。這位中華隊的藍壇女傑,從此甘願捨棄「國手」的光環,成為丈夫的左右手──活力十足的左右手。 她把對籃球的熱情投注於婚姻,也把對婚姻的熱情再延伸到籃球活動上,就這樣帶動丈夫成立了「裕隆男子隊」;在職籃比賽風行的時代,這支球隊還是常勝軍哩。 隨著歲月增長,嚴凱泰與母親、妻子更是相知相依。不管人前人後,夫妻兩對吳舜文的照顧都是無微不至。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某日,吳舜文親自主持「裕隆中華雙囍慶生會」,嚴凱泰擔心大批媒體的簇擁會讓母親受過傷的腿部感到不適,卻又無法勸退媒體,便乾脆一把抱住母親緩緩前進,母子情深令在場人士動容。 誰說結婚後的男人必得夾在兩個女人中間嘆息?他們三個,印證「三人行必有我師」,彼此有點黏又不會太黏,各在丈夫與妻子、母親與孩子、婆婆與兒媳的角色變換中學會尊重、互愛、包容;又像是「三足鼎立」,能在適當的位置踏穩腳步,讓家裝滿了幸福。 素食以瘦身 戒菸以保健
打從回國臨危受命後,嚴凱泰便避不開接踵而至的應酬。到哪兒都是大魚大肉美酒洋菸。一回到家,拋開疲憊與煩瑣,一骨碌斜躺下來,還是又吃又睡又看錄影帶。就這樣惡性循環──愈煩、愈懶、愈胖。愈胖愈累愈想睡,愈睡就愈餓,愈餓就愈想吃……。 然後,某天,他無意間看到某媒體刊登的某張照片,不禁嚇壞了。天哪!那…那人是誰?圓大圓大的臉跑出兩截肥滋滋的下巴,以致於襯衫的領口得刻意拉低了穿…年紀,看來約莫五十好幾……。而文字敘述中有三個鉛字好刺眼──嚴凱泰! 什麼,是自己?一個九十二公斤的胖子!不!這不是真正的嚴凱泰!這不是真正的嚴凱泰!他深受刺激,比看到「銅罐仔車」還要崩潰。 為挽回自己及企業的形象,他積極展開魔鬼變身大作戰──先是每天游泳一小時、打籃球兩小時;飲食上絕對戒肉、戒可樂。過些天,索性連魚也戒了,只吃素食,且一餐只能用一個盤子裝定量的菜與飯,就只一盤。 兩個多月後,奇蹟出現了。他從九十二公斤 掉到八十五公斤。成果雖可愛,但還不夠令人滿意。於是他又想個點子激勵自己──把「希望變成什麼人」的照片貼在牆上,當作具象化的標竿。他翻出照片… 劉德華?不。李察吉爾?不不。席維斯史特龍?不不不。他翻出的是嚴凱泰的照片── 體重七十七公斤的嚴凱泰!是的,過去的自己,就是標竿。 透過運動與素食,只消十五個月,嚴凱泰甩掉身上十五公斤的贅肉。他果真回復到七十七公斤 的標準體重了。 「從很忙很懶很胖,轉換到控制飲食和運動,是因為我很愛漂亮。如果你對自己要求不夠完美,你怎麼要求別人?怎麼要求企業?你連吃都不能控制,那你還能控制什麼呢?」成為瘦身典範後,他提起這麼一段心路歷程。 恢復為標準的衣架子不久,他又宣布要向菸癮開戰。這個宣示,似乎沒人當他一回事。裕隆的幹部們都知道,嚴凱泰菸抽得很凶,一天要至少要抽掉一包半的菸。幹部會議一開,菸灰缸都不知道倒了幾次。並且,在嚴凱泰帶頭下,會議中幾乎人人菸不離手,於是煙霧瀰漫彷若置身仙境。 但這回嚴凱泰是認真的。二○○二年三月期間他罹患感冒,醫了一個多月沒有起色,於是決定聽從醫生的建議戒掉長達二十一年的菸癮。他沒有以嚼口香糖或其他方式來克服菸癮,頂多啃一啃指甲。剛開始前三天,感到相當痛苦,但到了第四天,便發現身體狀況明顯改善,也不會想念菸味了。 戒菸一個月後,嚴凱泰發表這樣的感言:「我甚至覺得香菸聞起來很臭!」他因此對長年忍受臭菸味的母親、妻子與同事們深感抱歉。 如今,在嚴凱泰帶領下,裕隆企業的一級主管們也紛紛戒菸或減少抽菸量。 此外,他在三義廠區主導興建溫水游泳池、籃球場、網球場、健康步道等運動設施,勉勵員工透過運動來鍛鍊自身的健康。他甚至要求主管階級的員工一定得抽空運動,否則以罰金當作「健康基金」。 這個原本管不動大家的少東,如今總算讓公司上上下下都動起來了! 感性的企業領導人
當「裕隆少主重振江山」之類標題的文章第一次出現時,嚴凱泰的眼淚便不聽使喚,劈哩啪拉的濡濕了衣襟。 「這證明裕隆能做事,更證明你們這些看不起我的人,比方說我的同學,我的學校是錯的。」他深呼吸好幾次,才稍稍恢復平靜。 之後,在許多的公開場合中,他也是淚流滿面。 通常,老企業家是絕不掉淚的,他們不願意顯露出弱者形象;嚴凱泰的真情流露,一度讓人懷疑他的抗壓性。但嚴凱泰反倒認為:「有些人說不能把emotion(情感)放在任何一個企業裡,但若不把情感放在企業裡面,我就懷疑那是不是真的在用心經營。」 是的,打從還只是個五歲娃娃開始,「裕隆」這兩個字就刻印在心。他豈止是對「裕隆」用心用感情?他簡直是以整個的生命及靈魂來振興企業。如此的大下賭注,只為活出一個完美。 近年來,中國的經濟市場大幅掘起,裕隆經營團隊也前往中國開疆闢土。裕隆的成就,也被當地人視為「奇蹟」。 二○○二年十二月,在吳舜文九十一歲大壽的晚宴上,嚴凱泰信心十足的喊出:「我們即將成為橫跨兩岸的最大汽車集團。」然而,有鑑於政治、經濟及文化等層面尚待評估,裕隆在豐收連連之餘,其實走的也戰戰兢兢。 二○○五年的六月,嚴凱泰又有了新的點子──為了因應新市場的不景氣,裕隆將全面開發台灣的中古車市場。這個心想事成的企業領導人,看來又將刷新汽車經濟史的紀錄了。 相較於對名表、名車與衣著的講究,如今的嚴凱泰對「吃」卻是出乎意料的隨興,他不時警惕自己、也告誡別人「別讓嘴巴控制大腦」。早年在「廠辦合一」的三義上班時,常常以蛋包飯裹腹。近年來他更注意身材上是否一直維持為「衣架子」,吃的更清蔬了。常以生菜沙拉搞定一餐。 不難看到嚴凱泰,如今,他也是「阿曼尼服飾」的品牌代言人。就在二○○五年的十一月下旬,他在媒體前宣告婚後十四年才生下的女兒已滿四個月,且「長得很漂亮」,言談間,仍是感性的熱淚盈眶。 這位驕傲的新鮮人爸爸,不再只是個俊俏、成熟、閃亮的一八○;他自信滿滿的神色裡,更流轉著愛、勇氣與智謀。 嚴凱泰,是如此的獨領風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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